第1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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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舔舐似地互相确认虚实后,顾瑾玉反倒是先醒过来的,他捏着顾小灯的下巴严厉地盯着,气得指尖发抖:“你为什么要来?” 顾小灯的呼吸洒到他脸上,懵懵的,说了再见时的第一句话:“亲亲。” 顾瑾玉眼睛越发猩红,也更气了:“亲什么亲?跑来给我亲?” 顾小灯点头。 “不行!” “行的行的。” 顾小灯想靠近他,竟被顾瑾玉从腿上拎起来,三下五除二地用被子裹住捆成个粽子。 一阵天旋地转,顾小灯才回了神,大惊失色地滚动起来,但顾瑾玉绑得严实,他只有个脑袋在外面,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于是变成一个眼泪汪汪的粽子。 粽子控诉:“你怎么这样……” 绑粽子的跪上床,说一句就生气地打一下粽子皮:“我哪样?让你去你哥的家里,你不,偏往这里来,这样就像样了?!” 粽子哭诉:“你凶……” 打粽子的咬牙切齿地噙着泪:“又不是头一天知道,谁叫你不听话来找我?” 顾小灯哼哼唧唧地拱向他,顾瑾玉便又来抱他,凶神恶煞不了多久,抱着他默默地流眼泪。 顾小灯裹在被子里抱不了他,冷静下来后还是说:“亲亲。” 说了好几遍,顾瑾玉才凶狠地在他额头贴一下。 “我的脸易容了。”顾小灯张开嘴巴,舌尖划了划唇齿,示意得这么亲。 顾瑾玉骨头很硬,撑住了不接吻,又往他腰以下打了两下,打完又揉,唇瓣摩挲着顾小灯发顶,沙哑道:“换张易容,让苏明雅带你走。” 顾小灯抬头巴巴地看着他。 顾瑾玉看他一眼就别开视线。 还在索吻,还在索吻! 不行,趁着还能坚持住,不能中他的招,这回说什么也不能听他的话,得让他离开这里。 顾瑾玉继续生气,却不敢看他,就这么隔着被子揣着,低沉沉地凶他:“顾山卿,你怎么跑到这来的我都知道了,你骗了兄长又骗我,连小配都骗!你不是好灯了。” 不行,凶他实在太有难度了,训他都找不到话。 “那就坏灯噻。”顾小灯贴贴,“你都知道,那你知道顾山卿多想你嘛?吴嗔说漏嘴过,提到你在将军府的密室里放了一口棺材,一直准备着派上用场,你知道顾山卿多担心你不?” 顾瑾玉恨恨:“这只豁口的话布口袋。” “那你就是嘴巴打结的哑巴。”顾小灯仰头轻轻亲他下颌,“哑巴,我有四十八天没见到你了,我好想、好想你啊。” 顾瑾玉的气势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他忍不住又眼眶酸涩,低头看去,在顾小灯的眼里看到倒映的自己,一双眼猩红得吓人,难怪顾小灯不怕他。 他知道他也要命地想他。 顾瑾玉骨头都细密地疼起来,低头去捕捉顾小灯的唇舌止疼。 顾小灯,撒娇的坏灯,不听话的坏灯。 他合该亲晕他。 第148章 旱了将近三个月的西境下了第一场雨,持续许久的酷暑开始消退。 顾小灯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他眼冒金星的,有力气了就摸眼前的帅脸两下,将诸多情绪付诸于贴贴,是顾瑾玉忽然一言不发地把他抱到窗口去,轻开了一道缝隙,扣着他的手伸出去。指尖沾到水珠时,顾瑾玉恰好在他肩上轻咬,顾小灯便觉得第一场秋雨是肩颈的咬痕。 “外面广阔清新,你不要留在这里。”顾瑾玉贴在他耳边轻声,“自出南境,你噩梦不断,你忘了?刚出千山的时候你在我怀里病得虚弱,一字一句地告诉我,你梦见了七岁前的模糊记忆,梦里人影可怖,嚎泣不断,你说你很害怕。那么害怕为什么要回来?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不让它的阴影再靠近你。” 顾小灯接了点雨,反手抹在顾瑾玉掌心里,把窗关上了,转身挂上顾瑾玉脖子,想用身体的重量把他压倒,顾瑾玉感受到了,便直接后仰倒在铺了一层绸的地上,任由顾小灯骑坐在他身上。 “我不走。”顾小灯开始在上位,软糯又强势地告诉他,“顾瑾玉,我要留下来,我和你一起,一点都不怕。” 顾瑾玉看着他:“我怕。” 顾小灯抚摸着他英俊的眉目笑了:“你连死都不怕,争气点啊。” 顾瑾玉闭上眼蹭他的手,浑身笼罩着一股阴郁的眷恋。 顾小灯又去揪他衣领,又欢喜又忧虑:“我有好多话要同你说,你起来,他们说你沾烟毒了,我先看看你的脉象。” 顾瑾玉假装是个聋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反正自己块头大,顾小灯搬不动他,他双手戴着紧束的腕甲,顾小灯也解不开。 他闭着眼,在黑暗中更清晰地感受着顾小灯的重量,他温热的指尖,温和的耳语,温柔的轻吻,他是一根渡他出深渊的蜘蛛丝,又是一张裹住他沉进温柔乡的罗网。 顾瑾玉沉默着,觉得自己要溺毙了,直到顾小灯温温柔柔的声音将他捞了出来:“过去的记忆,我全都想起来了,我谁也不想告诉,连晴哥都没有透露,只想和你说,你听吗?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森卿。” 顾瑾玉猛然睁开眼睛,抱住顾小灯的腰惊坐起,环着他掂量两下,声音有些颤抖:“难怪清减了这么多……” “没有瘦,是你力气变大了!”顾小灯笑着吧唧亲他一下,随即摸摸他,觉得顾瑾玉也许是一身腱子肉的缘故,衣服下仍是蓬勃鼓胀的肌肉,看不出变化,还是很好靠。 顾瑾玉用力地抱住他,他宁愿顾小灯永远想不起来,忘记那些受锤炼的折磨,长洛已经够了。 “天铭十三年,我们十三岁生辰的隔天,你还记得吗?那天你在我的学舍里问我,亲生父母是什么样的。那时我只能很抱歉地说出个模糊,现在不一样了,我能清楚地和你分享了。” 顾小灯靠在他胸膛上听心跳,刚说完个开头就感受到顾瑾玉压抑的颤抖,便抱着他拍拍后背。 “我们的娘亲叫小腰,在这千机楼出生,武道上天赋异禀,非常年轻的时候就以杀证道成了黛锈坛的坛主之一。说来也巧,你记得葛东晨父亲的赫赫军功吗? “葛万驰在约莫二十八九年前平定南境的巫山族,把异族族长阿千兰掳在身边,那时候,千机楼也对巫山族的蛊术有兴趣,便派出精锐到南境试图夺走阿千兰。当然了,葛万驰绑得紧,他们得不了手。” 顾小灯捋了足有七天才把过去的岁月捋出逻辑,包括一些细枝末节,比如少年时在长洛,葛东晨的母亲阿千兰是基本不踏出葛府的,那时人人都知道是葛万驰爱妻如命又禁锢不放。如今想来,恐怕还有一分他怕她被不知来路的人掳走的隐秘恐惧。 “小腰就在这批追捕阿千兰的精锐里,她是个有了目标就极度坚定的人,她从南境追到长洛,被多次召回也不放弃,一根筋地想把阿千兰抢去为云暹助力……这位是你生父,一个同样想出逃、自知做不到就尝试改变内部的人。 “长洛啊,晋国伟大的繁华国都,当小腰潜入时,她定是被惊住了,即使一路而来都在刷新认知,但踏入长洛的时候她还是会被彻底震惊。我想她那时的感觉,就像你十二岁那年,突然得知自己不是顾家的孩子一样惊恐。 “她在长洛滞留了好一阵,像蝙蝠一样在檐角窥探着一切,窥探到最后,恍然觉得自己其实本该是苍鹰,她可以。这是她第一次决定脱离千机楼,她不打算回去了。” 但一人之力挡不住原生的深巨泥沼,她滞留不了太久,千机楼的其他死士将她带了回去。彼时千机楼打算废去小腰的武艺,被当时的少主云暹扛下,以姻缘缔结换了她的康健。 表面的顺从持续到顾瑾玉的到来,云暹助她出逃,她又越过千里逃到了长洛,潜入了彼时正值掌权之势上升的顾家,藏在东林苑销声匿迹,恰逢安若仪也产子,因着私心与忧虑,她将两人互换。 出逃之前,云暹与她约定,倘若顺利,他将推翻项上刀,执掌千机楼,成之则发出他们两人之间的密讯告之,败之则杳无音讯。 云暹败了。 小腰也输了。 她第二次受捕回去,这次被废了一半武功,剩下的一半是云晖力保,荒谬的代价和当年一样,同样是姻缘缔结。两年后云正出生,三年后小产,五年后云珍早产,七年后与尚存一息神智的云暹联合,再起一次兵变。 这一次云暹堕入毒池,小腰堕入死亡。 但云错——顾小灯出逃成功了。 “她在那七年里其实试图逃跑过不少次,甚至曾经成功过,但因为想把我也带走,因此失败了……为此她吃过不少苦头,身体越来越不好,云珍出生后,她的手更冷了,我当时便隐隐害怕,直觉她剩下的寿命不长了。”顾小灯情不自禁地握住顾瑾玉的手,还好,他是热热的。 他更用力地抱着热度蓬勃的顾瑾玉,看也不用看就安慰他:“森卿,我们不用嫉妒或怨恨对方,我是在你父母的疼爱和愧疚下长出血肉的,你是在我父母的权势和庇护下长出筋骨的,我们各有各的幸与不幸,这不妨碍我们自爱和相爱。” 顾小灯抬头不带情欲地亲他:“我爱你。瑾玉,森卿,云错。” 这就是他来见他时想说的最重要的话。顾瑾玉在陪他离开长洛的旅程中说过数次他爱他,顾小灯一直憋着不好意思回同样的三字,也许冥冥之中就是为了攒到在这千机楼里回应。 顾瑾玉被这一缕活气渡了回来,他僵硬地抱住顾小灯小小的身体,想把他藏进身体里,像茂密的森林想覆盖住山峰一样。 他的呼吸粗重起来,头脑在极致的冷血和感性里疯狂运转,空洞地睁着眼睛凝视虚空中的一点,直到泪流不止。也许是因为寻找到了出生为人的意义,也许是因为顾小灯一锤定音的羁绊。 但他还是觉得创巨痛深。顾小灯隐瞒了许许多多,千挑万选的,剔除出觉得还算光明的地方坦露给他,漆黑的无常部分便生嚼硬咽去了。 顾瑾玉抱紧他:“他们都在用你的血肉。全部,是不是?你身上药性最好的心头血,被剜出来给谁用了?” 顾小灯吃了一惊,没想到他知道这回事。 他自被炼成药人后就三天两头放血,得亏用的是特制的针具放血,伤小无疤,不然身上怕是留痕无数。针具再小刺破肌理时都有痛觉,最难熬的就是放心头血,放一次就得隔半年才能再取,那些药血他也不知道为谁所用,都是姚云晖亲自取走。 他只确定一个。 顾小灯窝在顾瑾玉怀里片刻,没有瞒他:“我只知道一个,云珍,那个最小的弟弟。但他还是夭折了,森卿,他是在我怀里没气的。” 顾瑾玉一怔。 “云珍在母体里不足,出生后养了回来,娘亲让我和张老爹晴哥他们走的时候,我想带两个小的走,但我只够带走一个,云珍又小又轻,我就带上他了。森卿,我太天真了,我那时候不傻的,但还是太天真了,我自大地以为喝过最好药血的就不会死,穿过洞窟的时候,初冬水没过脚踝,太冷了,我……“ 顾小灯语无伦次:“森卿,他很乖的,哭都不哭一声,那只小手起初还能攥着我,后来一点点就松开了。我太高估自己了,我根本就带不走他们,我为什么那么蠢呢?” 那条逃亡的路有九峰十三窟,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他中途就走得极慢,再滞后下去,也许会被寻到踪迹追赶上来的死士抓获。张家父子劝他放下怀中没气了的幼弟,他又带了一程,最后还是放下了。 离开梁邺城后,也许云珍的死是最后一根稻草,他生了一场大病,既想到碧落去找母亲幼弟,又还存着强烈的生志,末了,他在病中梦里哄着自己忘了一切。此后十年无知无觉,尽在毫无负担的红尘里。 顾小灯深吸一口气,回神来时发现顾瑾玉不停地揉着他后心,额头与他相贴着:“不是你的错。” 顾瑾玉有更多难听冷酷的话没讲,但顾小灯已经万般心痛,他不想再往他心上浇冷水。 顾小灯轻摇着脑袋蹭他,小狗一般,伸手重新挂上他脖颈,紧密地抱着不放。 他想这么拥抱到天荒地老时,远处的门外传来盛怒之中的咆哮—— “顾瑾玉!你要不要脸?!有夫之夫都抢?!把佰三还回去!” 是姚云正的声音,运了内功,大声得要命。 顾小灯从顾瑾玉怀里钻出脑袋来,回头看向了远处的大门。 他自己把记忆丢了,只留下一点眷恋的影子,既然能记得模糊的养母,本该也记得小尾巴一样的二弟云正,然而因着幼弟云珍之死,他把云正也给遗忘了。 其实不该忘的。 顾瑾玉把他的脑袋扳回来,直视着他的双眼哑声:“不许移情他,小灯,不许可怜他。” 顾小灯说不出话来,他也不想,但他也许忍不住。 顾瑾玉如惊弓之鸟,一瞬杞人忧天地唯恐姚云正重复姚云晖的路数,他圈住顾小灯,势要切断这种可怕的移情垂怜:“他不配,小灯,他一点都不配。你有亲兄弟,他是冒牌的,你可知道,中元节之夜——” 顾小灯瞳孔一缩。 “姚云正那夜杀了你世子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