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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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等晴被他看似简单实则复杂的情史懵了好几遭,芬芳的话语都倒不出来了,憋了半天,绷不住了:“……都杀了!什么姓苏的姓葛的都砍了!” 顾小灯正想宽慰他哥,就听张等晴眉头一皱:“等等,我昨天刚听那顾铁打的说过,那苏明雅似乎是在南境死掉了。” 顾小灯眼皮一跳,脑子里回闪了压不下去的曼珠沙华刺青,半晌才揉着太阳穴问:“真死了?” 死去寂灭,对葛东晨而言是向命运反抗的穷途陌路,对那位药不离口的苏公子来说,更多却是解脱。 张等晴应声,黑着脸气道不能在这负心人身上捅几刀当真是不痛快。 “没事,我捅过了,捅过他后心一刀。” “……!” 顾小灯捏捏耳垂上的双耳洞,若有若无地叹一声:“但其实也不怎么痛快。” 张等晴头顶上好似有一团黑线在不停地纠缠轮转,他有超过顾小灯九年的阅历予他指引,但偏偏在情爱这块上……他不得不承认顾小灯经历的比他丰富多了。 各色纠葛,混着性情,囊括宿命,个顶个的复杂。 他战术喝水:“弟,你还是个少年郎,有大把的时间去见大把的天地结识大把的人,天下间风流人物数不胜数,会有比顾瑾玉更好更适合你的,你何必这么快就笃定只和他厮守终生?人心会变,那苏明雅是,顾瑾玉也是。” “人世间也许真的会有人比他好。” “可他们都不是顾瑾玉。” * 顾瑾玉被顾平瀚赶到了客房,一路而来,满脑子回荡着一串稀奇古怪的念头。 我有名分。 我竟然有名分了。 他不嫌弃我如今破相,愿意给我名分。 他那般视兄长如父,也丝毫不退让地给我名分。 小灯好,我坏,小灯真好。 顾瑾玉拥挤的脑子里有一望无际的山花烂漫,花怎么也开不完,天地之间到处都是顾小灯的幻象,每一个顾小灯都活色生香。 顾平瀚跟他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清,被揍了一拳后眼神清澈了些,清清嗓子,转头对顾平瀚说:“你刚才有听到小灯说什么吗?是不是没听清楚?我给你说一遍吧。” 顾平瀚面无表情。 顾瑾玉重复说了几遍,斩钉截铁地宣告:“我有名分,我是小灯的人。” 顾平瀚:“哦。” “我有名分。你有吗?” “……” “我们的喜宴应该什么时候办为好?良辰吉日要择定,要找个风水师细算,中原最好的算命道士在哪?来日我们倘若有了小孩,百日宴应该怎么操办为好?周岁宴呢?小孩抓阄的时候桌子上摆什么比较好?” “……醒醒,你们是两个男人。” “哦,对。忘记了,我不会生。” 顾瑾玉肯定地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还没醒:“聘礼要备,障碍要清,把千机楼剿灭,把四方收服,然后我把皇位打下来送他?都是高氏血脉,当今中枢不服上,我送小灯上去,他们不服也得服。” 顾平瀚惊愕了好一会,无语凝噎:“行,打吧,打完顺带送小灯三宫六院如何?搜罗美人三千,填满宫室。” 顾瑾玉皱眉:“后宫当然只我一个人住。四海之内谁敢荐美人?拉去砍了。” 顾平瀚想抓头,但待会儿要去议事堂与一众副将商讨接下来的西伐事宜,只能退而深呼吸:“你的脑子能不能正常一点?难道你沾烟草了?脑子更抽疯了?” 烟草之所以是晋廷的严禁之物,便是因为这具备毒性的物事极其容易叫人上瘾,吸食久了不是沦为傻子就是变成疯子。 顾平瀚先前不太同意顾瑾玉亲自跑来西伐,其中主要原因就是怕顾瑾玉在这地方防不胜防地沾上。 这便宜好使的弟弟脑子偶尔就会抽疯,烟草损脑,沾了不知道怎么个强化法,不怕变傻,只怕变得更疯。 他本人反复和烟瘾斗了三年,期间不知冒犯以及挨揍了几次,他自觉自己已是百忍成钢之人,尚且如此。 顾瑾玉仍然在一本正经地抽疯:“三宫六院我轮流着住,我带着刀住,我带着破军炮住,我看谁敢跟我抢位置。” 顾平瀚服了,对这一心想着暖遍床枕的家伙无话可说,索性放任他在一旁发癫,等他自己清醒过来就把人薅去议事堂。 顾瑾玉忽坐忽站,忽转忽停,操着冷静镇定的语气说一通又一通的幻想,顾平瀚冷眼看着,脸上虽然无动于衷,到底对这种痴缠病态的情愫颇能共情。 “我有名分,小灯给我盖戳了,提朱笔给我定了,我这是过门了。”顾瑾玉缓慢地摸摸右眼,转头又宣告起来,“名分这么好的东西,你有吗?我有。” 顾平瀚那点隐秘的羡慕被贱走了,闭上眼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磨后槽牙。 下午顾瑾玉去了议事堂,到那大堂里和许久不见的亲信们碰上面,副将们大喜过望,刚要问他的身体什么情况,就听他一本正经地先回答了:“好,我很好。我有名分。” 副将们一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见他不动声色地快乐,便此起彼伏地恭喜:“好啊好啊,大大的名分,那主子请吃个饭?军队里手头紧了,就等你财神爷过来散财了!” “大大的名分。”顾瑾玉重复,随即假装淡定地点头,“好,请个大大的饭。” 第112章 顾小灯一连六天没见顾瑾玉,张等晴也不肯,成天摁着他休养。 两人虽分开多年,现在又年岁差距拉大,性情却还如少时一样毫无芥蒂,待一块就有说不完的话。 回望几遭,虽然一个在国都世家,一个在江湖名门,都在安全的强权地方,日子却着实不如颠沛的卖货郎生活快活,只憾当初因缘种种,各自少时无依,担不了对方成长时的苦。 顾小灯的病不见起色,每天睡的时间长,几乎一醒就看见张等晴老鹰似的守在一旁,时常拿着手册或记或翻。 顾瑾玉不时就跑来吃闭门羹,顾小灯一面也没见,既气他又知道他忙碌,花烬捎来情书,他就画个怒容的小狗头回去,顾瑾玉便画了一只摇动的狗尾巴回来。 不过几天没见,狗尾巴小画一沓。 南境那边也有送信来,是吴嗔送来的消息,他从千山出来后留在南境调查了一番巫蛊,眼下他传信回来,预计下个月就来找他和顾瑾玉。 张等晴不时总摸摸他的脑袋,叨咕叨:“好好休养,病气消消,等你好起来,我带你去玩,离这是非地远点。” 顾小灯点点头,看向张等晴的眼神满是孺慕:“哥,你不会忙吗?” 他知道顾瑾玉和顾平瀚在是非地里,张等晴也不例外。 张等晴正色:“你回来了,我最想忙活的就是让你开心。” 顾小灯咳嗽起来,他的病好得慢,不耽误他开心:“我也希望哥高高兴兴的。” “哼。”张等晴捏他脸佯装生气,“高兴什么,白菜都给拱了!” “我是猪。” “你确定?那你去拱个别的小白菜给我看看。” 顾小灯笑了好一会,嘿嘿问道:“哥,我有嫂子吗?” “哪有,都被神医谷耽误了。”张等晴指自己的脸,“你看哥这包青天一样的脸,直接阻断桃花运,大好青春都交付江湖了。” 顾小灯放声赞美:“你这分明是清天明月大帅脸,正是意气风发英雄时,有的是人喜欢你。” 张等晴乐了一阵:“马屁精。” 顾小灯瞅了他一会:“哥,你和世子哥关系好吗?” “一般。”张等晴眼里闪过波动,有些不自然,“我很久没听过别人叫他世子了。他哪门的世子,顾氏的王位早让顾瑾玉摘了,他哪里还是当初那个万众瞩目的世子,早不是了。” 他摸摸顾小灯的头:“我的小灯,被岁月留在原地了。” “顺其自然就是。”顾小灯心宽,伸手拍拍倚靠着的床板,“哥,这是平瀚哥特意留给你的房间吗?屋里的东西都是顶顶好的,和顾家人节俭朴实的习惯大相反,跟苏家不遑多让了。” 张等晴的关注点在他最后一句,心里多想了不少,他这弟弟当初必然与姓苏的交从甚密,才下意识就以苏氏荣华为比较标准,想他病情难以好转,焉知不是因为那日听得了苏明雅的死讯,郁结难消。 “哥?你想什么嘞,一脸沉痛。” 张等晴回神:“在想顾平瀚定是离了顾家太久,习惯大变样了。” 顾小灯忍住了笑声,好奇心涌起,问起了他和顾平瀚这些年的交际和相处。 “烦。” 张等晴一言以蔽之。 他带着微妙且多变的神色谈起这么个甩不开的人,他们两人这些年的交集几乎便是西南江湖变化的缩影。 “我最烦的是他三年前沾上了烟瘾,很烦,能治,但是相当之烦。在那之前,顾平瀚这个人我就看不顺眼,在那之后更是……无法直视。” 张等晴说着揉揉眉心,脑袋上好像飘着一块旋转个不停的乌云,可见阴影不浅。 “那一年也是千机楼急剧扩张的时候,那邪派推出一个年幼的新药人,号称圣子,解决了临川下游十几个山村的鼠疫,把那些村民教化成忠贞不二的信众。” 顾小灯脸上的梨涡一瞬消失,脸色变得苍白。 张等晴立即警觉:“小灯,怎么了?” 顾小灯发白的手抓住了床板,使劲摇了摇它,像是确认牢固:“没什么,就是、就是之前在千山里,我好像记起了一些七岁前的记忆。” 张等晴的脸也苍白了,失神片刻才问他:“那你,能记起那时候的爹和我吗?” 顾小灯摇头,张等晴便问他是否想知道,他仍是摇头:“……无非是炼制成药人的过程和细节。当初爹带着我们东躲西藏,无非也是在躲他们。哥,那新药人有多年幼?” “很小。据见过的狂热信众说,圣子是圣童,只怕……比你当年还小。” 顾小灯愈发感到瘆人,脑海里下起一场幻觉中的血雨,骨头缝里都觉得冷,身体又发着低烧,一时浑身哆嗦,发梢亦在抖。 没过多久,他的低烧成了高烧,昏沉蜷在被窝里,眼皮上淌过一滴热汗,梦里就觉有一缸血水的恐惧。 他被零星的记忆魇住了。 恍惚永远徘徊在稚龄,他的身体不是人身,而是一汪波光粼粼的水。 他的水流出去,其他的水又流进来。 顾小灯冷汗潺潺,梦里不知道溺了多久,脑海深处的另一股记忆挣扎着脱颖而出——隆冬十二月的白涌山,风雪马蹄,嚎啕不绝。 野兽一样的哭声在那天晚上响了一夜。 顾小灯心神剧震,猝然钻出了血水,一睁开眼睛,就看到顾瑾玉的脸。 顾小灯迷糊地看着他,口齿却意外地清晰:“顾瑾玉,你带我离开白涌山的那夜哭得好吵啊……吵得我没办法,只好醒过来哄你了。” 顾瑾玉双眼瞳孔血红,随之而来的是疯疯癫癫的猛烈亲吻。 顾小灯剩下的囫囵话就全被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