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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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滚。”顾瑾玉安心了,汪了两声,意为晚安。 第92章 翌日,顾小灯在顾瑾玉的外衣里醒来,天刚蒙蒙亮,他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刚阿秋一声,马车外便有暗卫首领道早。 顾小灯迷迷糊糊裹了顾瑾玉的衣服开门探头:“阿三大哥,早上好哇,这么早的天儿,树杈子去哪了呢?” 他刚醒,本就温软的声线愈发软糯,听得人想摸摸他头顶翘起的几根毛毛,首领应声时格外轻柔:“属下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主子四更天时出来了,跟着海东青不知道去了哪,现在还没回来。” 顾小灯闻言激灵起来,揉把眼拍拍脸,雄赳赳地下车去找他的病患兼大狗,刚捞着衣摆没走多远,一点天光万顷,顾瑾玉正从不远处回来,两人一见都奔向对方,顾小灯身上裹着大了许多的外衣,跑快时不慎踩出个趔趄,在扑出个四脚朝地前,被闪过来的顾瑾玉抱住了。 顾瑾玉身上有股寒气,顾小灯两手挂他脖子上去,迷茫问他从何来:“怎么这么冷哦?你夜里翻山越岭去啊?兜了一身霜露。” 顾瑾玉爱怜地整整从他身上半滑落的衣袍,低头让他挂好,耳朵在日出里红成金黄:“确实出去了一趟……小灯饿不饿?” 顾小灯摇头,两手伸了个大懒腰,边打哈欠边拍拍顾瑾玉的肩膀和胸膛,生怕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伤出个体无完肤,见无异常便自然而然地贴一贴,犹带着些起床气,絮絮问些日常话。 不远处绑缚的苏小鸢一夜未睡,睁着一双干涩的眼睛看着他们,呆得一眨不眨。 启程前整顿物事,顾小灯睡了一夜马车身体略有些酸,于是同顾瑾玉说道:“今早我骑一小时辰的马好不好?有阵子没骑了。” “当然好,北望给你,我在你左边跟着。” 顾小灯两个小拳头对着自己的肩背乓乓捶:“能和你同乘一骑吗?” 顾瑾玉愣住。 不多时,顾瑾玉像几块木板拼接而成的假人,僵直地环着顾小灯,怔忡地虚虚握住缰绳。 顾小灯倒是精神奕奕的,迎着周遭各明亮眼神,摸摸北望富有光泽的马鬃:“驾!” 行军遂继续启程。 顾瑾玉头晕目眩地僵到午间,只知道同手同脚地跟住顾小灯,数次按一按自己的手骨,总恍惚身前的顾小灯是心里的幻象跑出来了。 他不停地把顾小灯从昨夜到现在的举止想了又想,从他亮晶晶地杵在眼前追问开始,一言一行反复咀嚼,心跳加速了再加速,始终没个落地平和时。 顾小灯的亲昵来得持续且密集,待被他拉着上了马车,小手松开他转而去翻东西,顾瑾玉还没回过神来。 顾小灯比他淡定许多,搬出一箱瓶瓶罐罐的药,先哗啦啦重看引蛊札记,头也不抬地絮絮念念:“今晚要引蛊的,我们周围能不能比昨晚安全呢?你引入蛊之后要有小半时辰虚弱的,要是像昨晚那样可就完蛋啦。” 顾瑾玉木木的,下意识回答:“会的……后半夜我带人倒退十里,埋伏杀了不少,今夜会清静的。” 这时顾小灯抬头看他,神情复杂得很,顾瑾玉安静地等他发号施令。 “你啊……补个觉吧!” 顾瑾玉便听话地闭上双眼,一时分不清梦里梦外,心声不停沸腾。 【他不讨厌我了】 【是不是……】 * “小公子是不是接受了主子哇。” 午间日头,几个暗卫抽空叽里咕噜,运用上了所有的眼力耳力观察力,最终有力地互相击击掌,异口同声地诶嘿嘿嘿。 扔在一旁的苏小鸢竖着耳朵听着,霜打一样不敢置信。 脏腑正忍着炙烤,耳边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苏小鸢抬眼,看到顾小灯一身青衣紫带,仙人拂云曳地,轻飘飘地就落到了眼前。 苏小鸢干涩的眼睛又酸胀起来:“山卿哥。” 顾小灯昂了一声,蹲在跟前看他:“小鸢,你既被擒在这里,想过后路要怎么走吗?是想继续回苏家,还是想趁此金蝉脱壳,诈死远离苏家的管控?瑾玉让我决定你的去处,我也想问问你的想法,不然再过六天,等我们到了西平城去,只怕你的处境更为难。” 苏小鸢默不作声,顾小灯也不催,耐心地等他作答,谁知等到的却是这小青年受伤的沙哑询问:“山卿哥,你……你喜欢顾瑾玉?” 顾小灯眼睛一圆,随即竖根手指:“嘘——” 苏小鸢顿时化身成霜打的蔫茄子,千言万语如鲠在喉,眼泪簌簌地想靠近顾小灯,刚要细数恩怨鸣不平,顾小灯便朝他笑了笑,一瞬堵住了他的阴霾。 “人生多有不易,机缘多数难得,且当珍惜就是。”顾小灯笑着拍拍他肩膀,“你且想想来路,想到了就告诉我。” 他要重新回去,苏小鸢泪眼婆娑,忍不住叫住他。 “哥!” “嗯?” “阔别七年,你那天再见到我时……可有失望?” 顾小灯笑了笑:“怎么这么问?” 苏小鸢死而复苏的寄望不住外溢:“这世上……这世上或许只剩下你关心我的后路了。” 绑在那阳光底下的不是个阶下囚,倒像是无数抓不住逝去的七年的幽灵。少年老去,殷殷追问他的面目全非是否为人所容,苦苦贪恋回不去的清风明月。 顾小灯安静片刻,笑道:“那天我只觉得,二十出头的小鸢长得和以前很不一样了,这很好,再也不会有人说小鸢像谁谁谁了,小鸢就是小鸢,这样就很好。” 说罢他转身真走了,身后呜咽如缕不绝。 是夜引蛊有惊无险,顾瑾玉一如之前高热虚脱,被剔出一副骨架一样无力地靠过来,沉重的脑袋抵在顾小灯肩上,喘得像上岸的大鱼。 顾小灯点了一壶新调制的香,摸摸顾瑾玉后背那交叉伤疤,突发奇想地问他:“嗳,森卿,你以前有没有想过,等我从水里回来之后,第一句话要同我说什么?” 大鱼扑腾了好一会,神志不清地说了什么,顾小灯没听清,便又问他,随后听得一句嘶哑的疯癫粗话,顾小灯愣了半晌,待反应过来,脖颈到耳朵全都红透了。 只是半个时辰后,顾瑾玉人虽清醒过来,却死活不肯承认真说了那么一句疯话。 顾小灯哼哼一声,摩拳擦掌地想等到了安全地方,看他怎么对付他。 * 接下去的几日,行军的路途逐渐不顺,伏击和刺杀层出不穷,鹰在半空巡视,犬在行伍不时长吠,顾小灯在顾瑾玉身上嗅到血腥味的时刻越来越多。 顾小灯的周遭却像是让顾瑾玉布了个无形的结界,他在里面纤尘不染,但看外面不时血雨纷飞,一颗心总是悬挂在高空晃荡,只得紧张地掰着手指,等这行程的最后几天过去。 顾小灯对三月十日翘首以盼,谁知才到初七这天,先前一直没有多大异常的顾瑾玉忽然不对。 顾小灯每逢双数日就替他引蛊一次,初六夜刚有惊无险地过去,他同顾瑾玉依靠着一块入眠,谁知天还没亮,他就被高热不退的顾瑾玉烫醒了。 顾小灯一测上他的脉搏和蛊息便悚然,那尾控死蛊不知怎的疯狂作弄起来,吴嗔留下的札记上没有记录这等异常,顾小灯无措片刻,顾瑾玉的热汗就湿到了他的衣裳。 顾小灯急得边哭边给顾瑾玉用寻常的药物,渡了他药物后有所好转,顾瑾玉在日出中醒来,额上的热汗流进眼里,看他的眼神是全然的迷茫。 “森卿?”顾小灯唇齿间全是苦药的滋味,问罢发现顾瑾玉没有反应,心如坠寒窖。 顾小灯抱着他打开半边车窗,吩咐周遭的暗卫首领,唤来了顾瑾玉平日最信任的三个副将,一车子人全都强装镇定,抖手抖脚地决定让行军暂且停下,直到顾瑾玉恢复些许清醒再启程。 这一停却是停了两个白天和一个整夜。 顾小灯用药又用蛊,就差用上药血,顾瑾玉的怪状却始终不见好转,初七断断续续地高热,待到初八的清晨,体温骤然逆转成浑身冰冷。 待到太阳下山,顾瑾玉面无血色地从他怀里醒来,顾小灯还没来得及开心,就见他胡乱摸索到他腰间,一把摘下那柄他赠与的短刀,猝然便要抹断脖颈。 顾小灯吓得死死抱住他:“顾瑾玉!” 那短刀割断了顾小灯后颈一段长发,再差分毫就要扎到他的肌理,终是在那毫厘之间颤抖不休地停下。 “顾瑾玉,顾瑾玉。”顾小灯不住喊他,“认不认得我?认不认得山卿?” 顾瑾玉的呼吸凌乱不堪,左手里的短刀垂了又举,右手发着抖抱上了顾小灯的腰,体温骤然在滚烫和冰冷之间不停切换。 顾小灯唯恐他在不清醒间划伤自己,一面抱着他不停叫着,一面抽出银针扎他各处大穴:“睡一会、你睡一会,睡醒我们再想办法,花烬很快就飞回来了……” 车窗紧闭着,上弦月的光辉依然无孔不入地照射进来。 顾小灯执着针,听到外面有厮杀声,知道刺杀又席卷而来,强忍着深呼吸一下,稳稳地施下七针,顾瑾玉涣散的眼神始终落在他脸上,原本垂着眼皮将闭上双眼,却在车外靠近过来的脚步声里骤然呕血。 顾小灯仓惶地抱住他,顾瑾玉口中有大股大股的血往外涌,顷刻就把他的衣襟浸染成一片鲜红。 血珠滴落到马车上砸出重重回响,车门就在这时被轻轻敲击了。 顾小灯听到葛东晨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小灯,要我帮你看一看瑾玉吗?” 第93章 葛东晨的声音像是未知沼泽上空的瘴气,层层叠叠地侵袭而来。 顾小灯在惊悸中反而头脑清明,腾出手用力推开了车门,只听砰的一声,半边门甚至砸到了来人。 葛东晨低头钻进马车里,半边脸微红,但衣冠楚楚毫无狼狈势态,恍若来巡视领地。马车里弥漫着苦药和血腥气,他甚至好整以暇地捋过微褶的袖口,才抬眼看向对面。 顾小灯小小的,抱着比他高大许多的昏沉的顾瑾玉,双手紧紧地环着顾瑾玉弓起来的脊背,像小狐狸奋力叼住大狼狗。他那双极勾魂摄魄的漂亮眼睛罕见地泛着血丝,眼下也挂着一双黑眼圈,一束黑缎的长马尾被割断了明显一截,曲折地散在后颈。 葛东晨看着他鬓边都沾了顾瑾玉的些许血痕,晴光若雪的肤,明亮锐利的眼,血墨晕染的脸,冷艳得像罂粟。 “你想怎么样。” 顾小灯出乎意料的冷静。 许久未见,葛东晨想对他扬起一贯以之的笑,脸上的面具却失灵了。 “我想要你放开他。” 太碍眼了。顾瑾玉再贴他一瞬,葛东晨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维持平静的假象。 顾小灯呼出一口浊气,小心又吃力地慢慢把顾瑾玉放到大腿上枕好,一只手托着他下颌,慢慢地擦拭他脸上的血迹。 更碍眼了。 外面还有金戈争鸣声,顾小灯的心脏因疲惫不堪而搏动飞快:“顾瑾玉这两天的异常……是你指使的?” 葛东晨的瞳孔倒映着他低垂的脑袋:“对。我让蛊母催动的控死蛊,你治不了,他现在在幻觉里,你再叫也叫不醒。” “什么样的幻觉?” “锁在顾家禁闭塔里的幻觉。” 顾小灯愣住,心脏有种炸开的爆裂,他怔怔地看着腿上的顾瑾玉,他紧闭双眼,昏迷地很安静,安静得像一具尸体。他这才明白顾瑾玉怎么认不出自己,又五感封闭。 原来是困在那座不见天日的笼子里啊。 顾小灯很想把他带出来,终于抬眼看向葛东晨:“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森卿?葛东晨,你没有按照长洛旨意前往南境,绕道来这里,到底想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