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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欺 第30节

    等终于到了室内,苏执聿出声道:“安静一点。”

    方时恩这时候才低低应了一声,人安静下来,一双盛不住东西的眼睛,却还是忍不住乱转。

    方时恩听不懂苏执聿跟结婚登记处的工作人员在讲些什么,只是按照苏执聿的要求拿出来要自己拿的证件,又在苏执聿手指的地方签下了字。

    随着工作人员的一声“康歌瑞究来甚斯”。

    方时恩接过面前这个笑容慈祥胡子有些花白的外国人递给自己的证件。

    “黑斯搜q特。”在方时恩伸手接过来证件时,听到他看了自己一眼后,和苏执聿这样说。

    感觉到对方好像在评价自己的方时恩,绷着一张小脸,用胳膊肘轻轻碰了苏执聿一下,问他“他说我什么?”

    看到方时恩连初中英语水平都丧失,苏执聿扫过他的脸,回答说:”他说你看起来很笨。”

    本来一直因为到了这人生地不熟地方,一直略微慢苏执聿半步的方时恩,在离开结婚登记处的时候,看起来有几分气闷地率先走出去了一步。

    苏执聿带方时恩吃午餐后,方时恩情绪已经恢复,甚至在离开餐厅后,兴致勃勃问苏执聿:“我们接下来会在这里玩几天?”

    他一边走,一边侧着身子,和苏执聿说话:“我们今天去玩这里的摩天轮好吗?”

    苏执聿说:“我们乘今晚最早的一班航班回去。”

    方时恩脸上灿烂的笑容僵住,他眉头缓缓皱起,“晚一天回去不行吗?”

    这当然不行,苏执聿有很多正事要做,飞来一趟就是为了走登记流程,如今已经完成,没有必要在这里多停留。

    方时恩抓住苏执聿的胳膊,语气急切:“可是网上说,这里的巨型摩天轮可以俯瞰半个城市的景象。”

    方时恩眼神微动,又补充说:“而且,听说一起乘坐这个摩天轮的情侣,会恩爱一生。”

    苏执聿对把这个作为噱头宣传景点的行为感到嗤之以鼻,可是他此刻看到方时恩抓着自己的手,望着自己,目光里满是渴望。

    好像很希望和自己恩爱一生。

    而且他们都已经领过证了,是合法夫妻,如果他不同意和方时恩去做巨型摩天轮,方时恩要是在这里,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抓着自己的胳膊摇晃起来,撒娇胡闹说很多遍“老公,我要去,我要去”,让苏执聿在异国他乡的街道上丢人怎么办。

    可能是因为在前脚刚走出教堂,后脚就这样苏执聿就直接地拒绝方时恩恩爱一生的邀请会显得他非常残酷冷漠。

    于是苏执聿思索了一下,便很是虚情假意的,故作贴心地对方时恩说:“时恩,你的脚刚好不久,没有办法走太远路,也没有办法玩太久,如果有时间,我们下次再来玩。”

    方时恩闻言,这时候也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曾受伤严重的脚,过了很久才收回视线,可能是觉得很为他着想的苏执聿讲得确实有道理,于是很沮丧地说了声:“好吧,我们下次再来玩吧。”

    事实上方时恩对与苏执聿恩爱一生这件事上也没有特别的执念,但是与苏执聿的婚姻关系对方时恩来说,无关情爱,也意味着很多,比如不再挨饿受冻,不再贫穷,不再孤独。

    经历许多的方时恩,觉得孤独和贫穷挨饿是一样可怕的事情。

    于是尽管,苏执聿对他在床事上不尽体贴,时常冷脸,但是方时恩也愿意接受和苏执聿组成家庭,接受恩爱一生。

    如果方时恩有生以来得到过任何人真情实意的爱护和关怀,那么他或许能够从苏执聿都不算尽心扯出来的敷衍借口,很多时候不近人情的态度判断出来,苏执聿对待自己的所有一切,都跟真诚的,真正的爱,截然不同。

    而因为方时恩从未见识,因此在这样的时刻也无从对比。

    于是错认也情有可原。

    方时恩如苏执聿安排的,和他一起在晚上乘坐飞机赶回国内。

    再坐飞机,方时恩已经不像来时紧张,小小的机舱窗口外已经看不到任何景象,漆黑一片,方时恩也不再观望。

    他跟随手抽出来一张报纸翻看的苏执聿说:“我们什么时候去拍婚纱照?”

    苏执聿闻言,神色难明地看了方时恩一眼,他说:“方时恩,我和家里还没有出柜,我想现在并不是大张旗鼓做这些的时候。”

    方时恩这时候凑过去又问:“那我们会有蜜月旅行吗?”

    此前,程诗悦的数任男友,都带程诗悦出去玩过很多地方。

    苏执聿不由蹙眉,他开始觉得方时恩总在索取,这并不是什么好习惯。

    苏执聿宝贵的时间并不能分给便宜的方时恩太多。

    “以后再说。”苏执聿语气沉了点。

    这个时候的方时恩,可能确实是因为一天的奔波太累,外面的天色已黑,因此没有再追问苏执聿,他怎么什么都没有,只是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自己手上的钻戒。

    最后想着,还好他还有一枚钻戒,证明苏执聿的真心。

    第31章

    时间步入夏季,这几日阴雨连绵,似乎因为到了雨季的缘故,空气中一直湿湿潮潮。

    苏执聿坐上车时,天空中还在漂浮着细密的雨珠。

    他终于等到这一天。

    在半下午的时候接到苏业堂召见他的电话。

    苏业堂在三月前从苏家老宅搬去云淮市一家著名的疗养中心,可能是因为康复效果不错,一直在那里住着,还没有搬回来的意头,陈碧婉也在那里陪着他。

    云淮市这家疗养中心建在依山傍水的地界,路过时看到周围绿化工程做得十分到位,入目皆是一片翠绿。

    比市中心那里视野开阔,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感觉空气也清新许多。

    苏执聿下车时,江卓跟着进去。

    预料到苏执聿并不想让下属窥探他的太多私事,于是江卓十分识时务地表示自己在疗养大厅的会宾室等待即可。

    苏执聿乘坐电梯来到苏业堂休养住所所属的楼层,进门后,苏执聿看到在沙发上正目光阴沉沉望着自己的苏业堂。

    苏执聿没有在这里看到苏执舒的身影,猜测是苏德本部的事已经足够让他大哥焦头烂额,因此没能抽出时间,错过了这场可以看自己笑话的场面。

    陈碧婉也没有出面,苏执聿目光扫过套房里,一扇扇紧闭的房门。

    苏执聿视线回到双手按在拐杖上,用颇具压迫感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的苏业堂,走过去,低声叫了一声:“爸。”

    几乎是刚一走到苏业堂跟前,苏业堂就站起身,伸手拿起来桌面上的一沓子照片,劈头盖脸朝苏执聿用力砸了过来。

    苏执聿脸上被几张照片砸出微弱的刺痛感,但脸上神情还算是平静。

    苏业堂显然是十分恼怒,他看着他这个一直引以为傲的小儿子,完全无法想象,他会背地里做出来这种事。

    自小到大,苏执聿几乎按照教科书式的成长,他懂事聪明勤奋,在苏业堂心里,他不吝啬用一切书籍里所赞颂的美好品德评价苏执聿。

    他从没有想到有一天,苏执聿会用这样的方式滑出轨道。

    “一开始王惠找我来明里暗里点提这件事,我还不信!直到,直到!”苏业堂似乎气得牙痒,他手指着散落在地照片:“直到这些东西被拿到我的眼前。”

    “你怎么会做出来这样的事!?”

    苏执聿白皙的脸上印出来几道被照片砸出来的红痕,非常浅,他垂眸看着脚下的照片,视线略微扫过。

    最靠近他皮鞋脚前的是一张他在金枫南湾前,跟方时恩挎着他的手臂从车上下来的照片,因为光线昏暗,只能看得清方时恩的半张脸。

    再往前是从没拉窗帘的窗口处的偷拍,方时恩喂给自己喝汤的照片,紧接着是还有方时恩揽住自己脖子挂在自己身上的亲密照。

    这样潦草看过几张,连苏执聿也不免对这些画面中扑面传来的温馨感,感到陌生。

    但是他面上还是不露声色地,面对着苏业堂抛出来的有力证据,表示情况确实属实。

    “对不起,爸,我确实是和他在一起了。”

    苏业堂在那一瞬间,刚能从轮椅上站起来的双腿险些就有些站不稳了,他眼前发黑了一瞬,又去看苏执聿站在自己面前,眉眼里能窥出几分自己年轻时的轮廓的脸。

    “我之前不是问过你,你不是说不会吗,现在这是怎么了?”苏业堂不知道苏执聿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和一个男的搞在了一起。

    他想起他让人去调查这个年轻男孩的背景,一查更是不由怒从中来,这男孩竟然是去年与王惠家闹得沸沸扬扬那个不入流的女人的弟弟。

    那么此前传来的苏执聿和程诗悦带着的那个小的纠缠不清的事,并非是捕风捉影,甚至说不定他们在那之前就已经勾搭到了一起。

    “他勾引的你?”

    苏业堂到这把年纪又在商场上沉浮多年,什么样的事情什么样的人没见识过?他只是弄不清楚是他这从小恪守律己的小儿子突然被勾引走了歪道,想要尝个新鲜,还是说苏执聿本身就是这样,只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发现。

    苏业堂认为,苏执聿即使是喜欢男的,那么对方也应该是一个品行端庄,出身名门,又或者最起码博学多识能力出众的成熟稳重的类型。

    可是为什么会被一个看长相就是个不安分的,出身学历背景全都一塌糊涂,一个不入流的女人带出来的小玩意儿,迷心惑智了?

    “没什么勾引不勾引的,我们是真爱。”苏执聿语气有着不符局面的冷静,又像是真的孤注一掷,为爱破罐子破摔的决绝。

    这样的神态引得苏业堂瞬间暴怒:“你狗屁的真爱!你知不知道王惠那边因为这件事要与我们家悔婚?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我看你简直是脑子里进了水!”

    苏业堂鲜少用这样重的语气和苏执聿讲话,他这个小儿子一向最让他省心,如今犯下这样的错误,他也依然觉得苏执聿不过是一时糊涂,走错了道,误入歧途了。

    看着苏执聿一言不发的样子,苏业堂强行压下心头的火气。

    事到如今,苏业堂拿苏执聿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都这个年龄了,难道还能像小时候一样训?

    苏业堂的声音像是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望着苏执聿:“能不能改?”

    苏执聿说:“这怎么改?”他站在那里,缓缓抬起来眼眸与苏业堂不躲不避地对视:“既然爸你已经发现了,我也不想再瞒着您了,就算是王思瑜不与我悔婚,我跟她也是一样结不成婚了。”

    他说:“我不喜欢女人,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我都已经和方时恩在国外登记结婚过了。”

    这个消息一出,苏业堂当即朝后跌了一步,他手里拄着的拐棍抬了起来,看起来很像是想直接给苏执聿一棍子,但是因为力竭,苏业堂气得老眼昏花,跌到了身后的沙发上,大口喘气起来。

    他跌坐在沙发上,拐棍指着苏执聿:“你滚,你要是一定要如此一意孤行,就给我滚出去!滚出苏家!我们家可丢不起这么大的人!”

    “这么多年,家里这样培养你,把重要的产业交给你手里,你就是这样报答的?你跟一个出来卖的鸭子登记结婚!”苏业堂怒吼出声:“你怎么有脸站在我面前说!”

    陈碧婉这时候似乎是因为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也从房里走了出来。

    苏执聿看着苏业堂两鬓斑白的头发,望着自己似乎是失望透顶愤恨不已的目光。

    苏执聿一时间并无法真正地确认,身为自己父亲的苏业堂,是真的无法接受自己是个同性恋,还是无法接受自己不再顺从,不再按照他所安排的轨道行走,无法接受自己身为同性恋无法暴露出来后,无法再进行商业联姻为家族带来利益。

    但是很快,苏执聿便不再进行这种多余的思考,他缓缓说:“好,我会和苏家一刀两断,以后苏家没我这个人,也丢不到您的脸。”

    他朝后退了一步,转身离开前,苏执聿最后说,“苏德科技的人我不会带走一个,这算是我对您的最后一点孝心。”

    陈碧婉听到苏执聿这样的话,一贯沉静的面孔上,浮现一丝讽意,她似乎是要比苏业堂这个自持爱子有加的父亲更为了解苏执聿一般。

    她冷笑一声,从苏执聿的虚伪面露歉意的假面里看到了他冰冷自私的真心。

    “怎么?你得不到苏家的一切,就准备全都不要了?”

    她总是一语中的。

    苏执聿没有回头,但是他心里想,是的,他拿不到全部就宁可全部不要了,即使能救,也绝不情愿为苏执舒兜底,宁愿全烂了。

    苏执聿在听到苏业堂让自己滚出苏家的时候,苏执聿并没有伤心,但也并没有想象中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想或许时间过去了太久,他已经受够了和苏业堂演父慈子孝的戏码,也受够苏家老宅里永远依照他大哥口味做出的饭菜,受够从小时候就开始在苏业堂和陈碧婉面前谦让给苏执舒自己想要的东西,博一句苏业堂的“懂事”,受够兄友弟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