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袋】7.初来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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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行了啊爸,我都这把年纪了,早绝经了,您催我结婚生孩子管什么用。” “谁叫你年轻的时候不生!实在不行,你去收养一个,咱们老苏家的传承不能断喽!” “……” 他睁开眼,门帘外有两个模糊的身影在争吵。 这是哪儿,不,这不重要,她呢? 他忍着浑身疼痛仓皇地爬起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就在他身边,脸蛋红红的,蹭了点灰,呼吸均匀的睡着。 太好了。 两个身影中年轻些的,是个小老太,有五六十岁,拨开珠帘走进来,戴着副豹纹边框的眼镜,镜片有玻璃瓶厚。 “哟,醒啦。” 他吓了一跳,赶紧一边比划,一边低声说话,语言生涩连不成句子—— “外面,说话,妹妹,睡觉。” “好,好。”小老太配合地放轻了声音。 走到客厅,小老太拉开椅子,给他倒了杯热茶水,“我和小邓去街上买菜的时候,看见你和你妹妹倒在胡同里,给我俩吓得哟,把你们带到我家来了。” “你们是从国外来的吧,还会说点中文,怎么搞的?” 他努力分辨,听懂了六七成,紧张地攥紧衣角,磕磕巴巴地解释。 “我,妹妹,不能活……”他顿了顿,补了一句,“灾害,没有饭吃。” “我会,语言,一些,所以,来。” 说完,他捧起茶杯,小口小口喝。 小老太拍了下手,“明白了,庄稼地收成不好,闹灾荒了,你学过点中文,就想着来这边。” 她低头寻思,忽然抬头看着他,两眼放光。 “你和你妹妹,以后准备在C国生活吗?” 他点点头,“是。” 小老太循循善诱:“在这儿生活呀,需要身份证,你和你妹妹偷渡过来,算黑户,去报警搞不好会被送回去。” 他绞紧手指,“我……知道。” “哎,但是我这人吧,平时就爱做点好事,我能帮你和你妹妹办身份证,名义上,就说你俩是我生的孩子,怎么样?” 他连蒙带猜,又比划,好半天才理解了小老太的意思。 他们刚来C国一天半,已经遇上了三次抢劫,两个小偷和一个诈骗犯,他有点不敢信,有人会好心帮他们一把。 “你,证明?” 小老太乐呵呵的,“你呀,不知道,看见外头最高的那栋楼没有,那是一所大学,我是里头的中文系教授,对,就教咱们说的这个话。” “我父亲八十多岁了,老头死前就希望苏家能有个后人,就是希望我有孩子。” 他不懂,在他看来,只有活人才有价值,“孩子”没出生,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怎么就非得把空缺占上。 但他观察了,这家房子不小,用的家具是红木和檀木,佛龛上头摆的香炉是纯金的,小老太谈吐不急不缓,条理清晰,该是个富贵人家。 “我相信,我,怎么做?” 他点头。 小老太大喜过望,“哎呀,什么都不用做,哦对,你俩得取个中文名字。” 她进屋拿出本子和钢笔,“来,我写给你瞧瞧。” 小老太先写了个“苏”。 “苏,这个是姓,我姓苏,你俩也得跟我姓苏。” “苏……姓氏,我知道,文化,习俗,一点点。” “那就好办喽!” 她又在纸上写了个“南”。 “按照字辈,到了我下边这一辈,是南,所以你俩名字的第二个字得是南。” “南?” 小老太朝四周指,“东,西,南,北,四个方位。” “最后一个字,你想想,这是你们自己的名字。” 他很为难,“我,不会。” “没事,这样,你们叫什么名字,我给你们想。” 他想了想,先报出自己的惯用名。 “哦……瑾,对了,瑾。” 她在纸上写下,“看,满不满意。” “苏……南……瑾……” 他低声重复了一边自己的新名字,“我,知道。” “你妹妹呢?”小老太问。 他更加为难,接过钢笔,在纸上写。 【Yu】 他正犹豫着,还没写完,小老太不假思索道:“玉!这个音……” “就叫瑜吧!” 小老太在纸上唰唰写下。 他问:“瑜,意思?” 小老太笑道:“瑾,瑜,都是美玉的意思,人常说怀瑾握瑜,就是说这个人有玉一样美好的品德,正好,两个名字是一对儿。” 不料这一次,他摇头,“不,不要。” “玉,不好,我,可以,她,不要。” 他不知道怎么表达,不过坚决的态度足以说明问题。 玉是供人赏玩的东西,他知道,这样的东西有他一个就足够了。 小老太搞不懂,也不和他在这上面争,“那咱换一个字,我再给你想想。” 小老太在纸上轮着写了四五个用作名字的好字,刚刚还怎么都行的少年突然变得挑剔起来,这也不对,那也不好。 “煜,这个字,怎么样?” 他照例问,“意思?” “是光照的意思,天上的太阳照下来,就是煜。” “太阳……光照……” 他喃喃,重复几遍,猛的抬起头,“太阳,好,煜,好,这个。” “她,我的,赫利俄斯。” “什么斯?”小老太摸摸脑门。 他笑起来,纯真又快乐,语速很慢,说出了来到这片土地后第一句完整的话。 “她——是——我的——太阳神。” 后来,小老太带他们去照了张相片,没多久,就变成了两张印有他们相片的小卡片。 小老太的父亲和母亲在老宅住,原本就小老太和保姆小邓住在这儿,现在又多了他和妹妹,倒是热闹温馨起来。 小老太教他说话写字,很快他把话说的和本地人一样好,又被拉着剪短了头发压直,倒真融进这个国家了。 就连三岁的妹妹,也会很流利的用中文喊“哥哥”。 “我有点后悔,煜这个字太大了,我怕你妹妹压不住啊。”小老太坐在院子里嗑瓜子。 他抬起头,“这是什么文化,我没有听过。” “哎,就是说,有的字只适合命格大的人用,要是命格弱一点的,可能会担不起,反害了自己。” “命格是什么?”他又问。 “这……算了,你妹妹是什么时候出生的,我呀,还真懂点,能给她算算。” 他不假思索报上一个时间。 小老太在纸上写好,嘴里念念有词,一边念叨一边又往纸上写,没一会儿又去翻连封皮都破掉的书。 “哎哟,这是个皇帝命啊,这么看这字还有点小了。” “皇帝……”他思考了一会儿,“就是我们的王,是不是?” 小老太乐,“对喽,这你都知道。” 他惊异地看着小老太,又去看她手里那本封皮破掉的古书,可惜上面都是文言文,繁体字,晦涩难懂。 “你们国家的文化真厉害。” 小老太很享受这种夸赞似的,“那当然,不过现在是‘我们国家’了。” 说着,她想显示自己本领大,又翻找起来,只是这下眉头越来越紧。 “这是个可怜孩子啊。” 她指指纸上画的一堆复杂格子的其中一个,“这是父母早亡。” 又指一个,“这是手足分离。” 再指一个,“这是无子无女。” “这一辈子,是不断的和亲人友人道别,富贵天然倒是没得说。” 他垂眸笑,“我觉得是好事,小煜只要平平安安的活下去,过很好的生活,剩下的她都会勇敢面对。” “要是你们分开了呢?”小老太好信儿,问。 他抱紧妹妹。 “不会的,我不要离开小煜,除非我死了。” 他一度以为,那就是他们的归宿——在这个城市居住,生活,找一份工作养活妹妹,让妹妹读书,快乐长大,像原本就出生在这里的人。 直到一伙人闯入院子,距离他们来到这里还不足一个月。 保姆小邓的尸体被随手丢进来,砸破了门,紧接着,小老太被一刀捅入心脏。 那些人说着他再熟悉不过的语言,在院子里乱翻乱砸。 他抱着妹妹躲在远处发抖,死死捂着妹妹的嘴。 他早该知道的,任何地方都不是他的归宿,死亡才是。 他是天生的灾星。 那天他带着去妹妹接种疫苗,小老太说,给他们留半碗红烧肉。 红烧肉还在桌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