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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言看嘉语,嘉语脸色惨白。她原想定然是假的,元祎修纵然没有底线,总不是傻,但是人送到眼前来,展眼一看,竟像了个七八成。原本死者容色就不如生者,何况她不见谢云然,也有近两年了。 登时就有些站不稳。 周乐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三娘?” 嘉语定了定神,没有说话,嘉言也是脸色惨白,竟然是真的,竟然—— 空气冷得像冰,周乐心里也不好过,从前在宝光寺,他也远远见过谢云然一两次,是个气度极清雅的女子,但是眼下是战场,亦容不得这些,因当机立断道:“……扶陛下与公主回去。” “等等!”忽有人出声。嘉语转头看去,是何佳人。 “有话回去再说。”周乐匆匆上马,催促余人拥着嘉语姐妹往回走。谢云然母子的死诚然可惜可痛,然而逝者已逝。未尝没有好处,至少攻城不必再束手束脚。谢云然是昭熙的妻子,就是他们的主母,南阳王话里话外暗示谢云然是因为昭熙索玉断婚,以死明志,但是这件事大可以说成是为了免去她被人挟持,然而南阳王竟狠心将她推下城墙,以至于惨死。 逼死主母,亦足以激起将士血气。 周乐一面想,一面说道:“三娘难道听不出来吗,那篇话从头至尾都是南阳王逼她说的,也是南阳王逼得她——” “公主!”何佳人不依不饶叫道,“公主,世子妃怎么会上妆?” ——她从前不过乡野女子,劣质的胭脂水粉也只能在市集上过过眼瘾,后来跟了公主。原想公主该妆扮得千娇百媚,就算轮不到自己,那些爱物儿,能摸摸看看也是好的。谁想嘉语守孝,这一年多下来,愣是毛都没摸到。 她是女子,自然会留意这些,又不同于嘉语姐妹关心则乱。 “什么?” 周乐还没有反应过来,随侍在侧的李时脱口道:“不错,始平王新丧,世子妃理当服丧。” 嘉语亦眼睛一亮:“有水吗?” 周乐道:“快、快打水来!” 嘉语回头看一眼,不少将士还在往这边看,好奇者有之,怜悯者有之,更多犹疑不定。 嘉语看了嘉言一眼,低声道:“哭!” 嘉言怔了一下。 和始平王世子相比,天子天然不可亲近。别说抬头直视,辨认真假了,就是走得近些,都心里惴惴。仗着这个,嘉言这一年来,也扮过三五次昭熙。这时候人在黄盖下,有晓事的亲兵阻隔,大部分将士连身形都看不到,就更别说表情。因不是很明白她阿姐叫她哭的意思。 这里踌躇,嘉语推了她一下。嘉言伏尸掩面。周乐亦使人把话传出去,绘声绘色,说天子哀恸。 接下来无非公主、大将军轮番劝慰,一番折腾,才又回帐。自有人捧水上来,何佳人捞起手巾要给谢云然擦脸,嘉语却接过来,到这时候她心里已经安定下来,知道此人十有八九不会是谢云然。 她自己是个不很守规矩的,但谢云然不是,她不会在孝期上妆。被人胁迫期间,原本亦没有描眉上妆的必要。 从额角开始,水粉慢慢褪去,底下略黄的面色,然后眉目,口鼻一一都露出来。嘉语终于松了口气,手巾丢进盆里:“十九兄能找到她,也算是不容易了。”嘉言亦认出并非谢云然,却奇道:“怎么阿姐认得她?” “正始四年,我们进宫给太后贺寿的时候,是她服侍的谢姐姐,名字像是……名字里有个杏字。” “丹杏?”嘉言也记起来,又仔细看一回,“竟然是她。” 嘉语苦笑:“可不是,她当初服侍谢姐姐也得力——想必当初太后派出来服侍的,都是伶俐人。” 比如死在正始五年宫变中的锦葵。 既然伶俐,自然观察仔细,记性好的必须的,不然如何记得住主子诸多偏好、忌讳。不想这么多年过去,还能将谢云然扮得似模似样,妆容、衣饰,远远看上去,举手投足……都像。只不过谢云然妆薄,她妆厚——那当然也是必须的,脸型像个四五分,再修饰以须发,描画出眉目,就到六七分了。 细看还是能看出来,但是一来嘉语、嘉言都已经许久不见谢云然,二来她们也都没有料到元祎炬这么个反应,她们并不关心——如果城墙上是个假货,元祎修会做出怎样的应对,到人摔下来,难免心神大乱。 嘉言微出了口气,吩咐道:“厚葬了吧。” …… 虽然戳破了元祎炬手中人质是假,又及时阻击了流言,然而天气严寒,连月作战的疲惫,天子亲征也无法挽回低迷的士气。 再过得半月,始终未有突破,眼看除夕将近,将士思归。 几日阴雨连绵,战事稍歇,嘉语、嘉言窝在帐中烤火。周乐提了獐子和野鸡过来。这天气能打到猎物也是不易,只是军中佐餐之物甚少,油盐都稀罕,别说胡椒、孜然、蜂蜜了。嘉语摆手表示不吃,又劝嘉言不要介意。 周乐抖了抖布袋,竟又抖出一堆口蘑与木耳来。 嘉语:…… 日短夜长,天阴阴地就黑下去。 周乐推嘉语道:“出去走走——你都好些天没出帐了。” 嘉语道:“外头冷。” 周乐取了大氅给她围上:“六娘子还每日巡营两次,你再这么着下去,莫说骑马,怕以后连走路都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