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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语捂住头,一脸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幽怨。 幽怨是假,话却是真。昭熙从前成亲迟,人总要在成亲之后,才算是成人。因为人要到成亲之后,才开始应付亲戚间的人情世故,见识到人心幽微。 昭熙要结亲,妻族定然是京中高门。但凡高门,定然子嗣兴旺,人一多,就难免良莠不齐。而亲戚间的往来不比军中,讲究赏罚分明。那就是个大泥淖,香的臭的都有,你还不能拔脚就走。 人都是历练出来的,就算昭熙不是顶尖的权术人才,也会好过从前愣头青,嘉语这样想。从前昭熙就是成亲太迟,在京中时间又不多,没有与妻族建立起感情,也没有共同的利益,事到临头,对方全然置身事外。 兄妹俩说笑间,忽然半夏进来,瞧见昭熙,登时住了脚步,只唤一声:“姑娘!” 是有话要说的口气,嘉语回头,半夏没作声。嘉语心里奇怪。昭熙不是外人,何须这般作态。不过半夏素来谨慎,想必是有缘由。嘉语眼珠一转,笑道:“哥哥把我的头发弄乱了,我进屋去补个妆。” 昭熙也看出她们主婢有话要说,猜想是小娘子的私密事,也不追问,只笑道:“这也怨我!” 半夏跟着嘉语进了内室,嘉语问:“什么事?” “谢娘子来了。”半夏说。 距离皇帝大婚还有七天,嘉言和姚佳怡还在疏影园拼捡碎瓷,谢云然入宝光寺带发修行。 …… 正始五年六月十七。 外间还黑着,夜露无声无息浸湿窗纸,渗进来蔷薇的幽香,丝丝缕缕,在空气里浮动,若有还无的凉意。 陆靖华跪坐在水晶镜前,面容娇艳如芙蓉花。 这些日子陆家上下忙得够呛,她这个风波中心的人,可做的事反而少,无非一遍一遍地练习宫廷礼节。 从前她熟悉的,是臣子的礼,以后她要习惯的,是作为皇后的礼。 过了今儿,天底下就再没几个人能抬头正视她的脸,也没有几个人,值得她平视,连同她的祖母、父亲在内,连同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在内,连同那些往日里在洛阳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高门贵女在内,见了她,都须得俯首称臣。 只要过了今天。 今天是万万不能出差错的,一点都不能! 母亲再三叮嘱了要她睡好,但是三更不到,还是爬了起来。睡不着。谁睡得着呢,整个陆家。这一天一地的变化,今儿早晨,出这个门之前,她还是陆四娘子,出这个门,她就是陆皇后了。 兴奋,也惶恐。等待她的,是怎样一个世界?是,她进过宫,见过太后,但是那是作为客人。主人和客人,是不一样的。从前,宫中朝中,权柄集于太后一身,以后,凤仪殿有了新主人。 她是凤仪殿的主人。皇后才是六宫之主,太后不是,哪怕她执掌权柄多年,哪怕她是皇帝的亲生母亲。 “要有勇气。”陆靖华轻轻对自己说。要有勇气,把权力从太后手里接过来;要有勇气,辅佐皇帝把权力从太后手里夺过来。 这些局势,有的是她自己察觉,有的是家里分析给她听,也有贺兰袖的暗示——当然陆靖华并没有觉察到这一点,她只觉得她说话格外动听。 “从此以后,这双手搅动的,就是天下风云。”贺兰袖这样说,不无艳羡的语气。 陆靖华慢慢伸手到眼前,微垂着手腕,慢慢舒展花瓣一样纤柔的手指,一个异常优美的手势。指尖滑嫩得像剥了壳的笋。什么叫肤如凝脂,这就是了。从前她的手不是这样的。 从前……她没想过会有这天,或者说,没想过这天真的会到眼前来。 就算是颁了诏,定了日子,也总还觉得像梦,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然而这天终于到了,没有来迟,没有变故,没有人推她,说醒醒,天亮了。 天还没有亮。 陆靖华唇角微微上翘,一个笑痕。她知道她的家族为今天做了多少努力,甚至就在前几日,她几乎还遭遇了灭顶之灾。 皇帝要召谢云然进宫! 这个消息传到陆家,传到陆靖华耳中,她面色苍白,几乎要站立不稳: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祖母耷拉着眼皮,遮住眼底失望。 她知道祖母失望,但是她别无选择,她必须阻止——祖母是希望能够借机向谢家示好,反正谢云然的脸已经毁了,进宫也就是个摆设,面子光而已。既然不可能越过她,为什么不欣然接受呢? 是啊,为什么不能接受呢?谢云然不会知道那不是个意外。 但是她心里始终有鲠。她知道那不是意外,她还记得,凌云台的宴席上,白玉盘中的插戴,轮到谢云然,是一支开得正盛的牡丹——如果不是她不取的话。牡丹为花中之王,群芳之冠。 皇帝的用意,昭然若揭。 但是谢云然不取! “谢娘子心气高。”贺兰袖这样说。但是凭什么?凭什么!她视之如珍宝,她能弃之如敝履!贺兰袖再三开导,她原本也是想咽下这口气的,她几乎也成功的咽了下去,只差一点点、一点点…… 陆靖华深吸了一口气,起伏的胸口慢慢平静下来。今儿是她的好日子,不该想这些。横竖,她谢云然如今,也再傲不起来了。 想到这里,陆靖华心里也不是没有一闪而过的愧意,但是她很快为自己找到了理由:她不过是想要给她个教训,在她面前放肆也就罢了,要日后还这样不知进退,受到的教训也就不止于此了。